冰冷的合成雨水,带着浓重的铁锈和劣质润滑油的刺鼻气味,噼里啪啦砸在林零单薄的雨披上。
他蜷缩在“锈带区”一条幽暗小巷的阴影里,左腿膝盖处传来一阵阵钻心刺骨的、不协调的刺痛。
那是天穹集团留给他的临别礼物,一条型号老旧、神经信号错乱得厉害的民用机械腿。
每动一下,都感觉里面有生锈的齿轮在狠狠研磨他的骨头。
视网膜上,猩红的催债信息像甩不掉的鬼影,顽固地闪烁着。
数字冰冷刺眼:生存点数负七千八百二十西点五信用点。
天穹金融的提示冷酷无情,逾期未还将启动强制资产清算,影响社会信用评级。
信用评级?
林零嘴角扯动了一下,却挤不出半点笑意。
被天穹像垃圾一样丢进这贫民窟,他早就被所谓的“社会”开除了。
离开天穹大厦那天的画面不受控制地闪过脑海:主管陈锋那张虚伪的、带着假惺惺怜悯的笑脸,那句轻飘飘的话——公司机密不是你能碰的,安心去吧,集团会给你补偿的。
补偿?
就是这条该死的破腿和这座压死人的债务大山!
钱。
他现在比任何时候都需要钱。
修腿要钱,买最便宜的营养块要钱,躲避疯狗般的催债机器人更要钱。
目光越过湿漉漉的街道,落在对面闪烁着廉价霓虹的“鼹鼠酒吧”招牌上。
酒吧后门连着锈带区的地下信息黑市,那里偶尔会有些见不得光的脏活发布。
深吸一口污浊冰冷的空气,林零咬紧牙关,驱动着那条不听话的机械腿,一瘸一拐地挪向街对面。
刚靠近酒吧后巷那油腻腻的入口,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金属刮擦声和压抑的惨叫猛地灌入耳朵。
巷子深处,几个穿着破烂外套的混混,正围着一个蜷缩在地的人影拳打脚踢。
他们手臂上套着廉价的金属指套,在昏暗光线下闪着凶光。
老东西!
耳朵聋了?
这条巷子晚上九点后归我们铁指帮管!
想从这儿过?
要么留下买路钱,要么留下你这条胳膊!
为首的刀疤脸混混狞笑着,抬起套着金属指套的拳头,狠狠砸下。
被打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,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工装,怀里死死抱着个破旧的工具箱。
林零认得他,老K,一个在锈带区勉强混口饭吃的野路子义体医生,手艺糙但收费便宜,林零这条破腿就是找他勉强接上的。
林零的脚步顿住了。
管闲事?
在锈带区,这等于找死。
他自己兜里比脸还干净,泥菩萨过河。
他移开视线,准备绕道。
一声更凄厉的惨叫炸响,伴随着骨头断裂的闷响。
老K的一条胳膊被金属指套硬生生砸断了,软塌塌地垂着。
一股冰冷的怒意,混杂着自己无处发泄的绝望,猛地冲上林零头顶。
不是因为什么狗屁正义感,而是这种赤裸裸的、毫无底线的掠夺,像一面镜子,清清楚楚照出他被天穹掠夺的一切。
脑子里有个声音在疯狂尖叫快走,可双脚却像被钉在了地上。
就在这时,异变突生!
巷子尽头,那盏接触不良、一首忽明忽暗的旧路灯,滋啦一声爆开一团刺眼的蓝白色电火花。
紧接着,灯光连同周围所有微弱的光线瞬间消失了。
不是灯灭了,是光线本身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彻底吞噬。
绝对的、令人窒息的黑暗像浓稠的墨汁,瞬间灌满了整条后巷,连巷口街道的霓虹光晕都被隔绝在外。
死一样的寂静。
连雨点砸落的声音都消失了。
操…怎么回事?
灯坏了?
刀疤脸的声音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。
老…老大!
不对劲!
我的指套…动不了了!
另一个混混的声音充满惊恐。
闭嘴!
刀疤脸强装镇定,但林零听到了他手臂上金属指套传来的细微摩擦声,那是控制不住在抖。
林零的心脏猛地一抽。
锈带区流传着太多关于怪事的恐怖传说。
难道他们撞上了一个刚刚形成的…那种地方?
冰冷的、带着浓重铁锈味的空气仿佛凝固了。
绝对的黑暗放大了林零的听觉,他捕捉到一种极其细微、令人头皮瞬间炸开的沙沙声。
那声音不像任何自然界的声音,像是无数细小的金属碎片在互相刮擦,又像是某种低沉到近乎无声的、非人的呢喃,首接钻进他的脑子里!
视网膜上的猩红催债信息瞬间被一片疯狂的雪花乱码覆盖!
一股难以形容的、仿佛要把脑袋生生劈开的剧痛猛地刺入大脑深处!
这感觉比当初被天穹强制下线时还要痛苦百倍!
一个混混突然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嚎。
林零借着远处不知何处高楼反射的、几乎可以忽略的微弱光晕轮廓,惊恐地看到,那混混的身体像融化的蜡烛一样开始扭曲、拉长,皮肤下鼓起一团团蠕动的、非金非肉的肿块,他手上的金属指套,正被他自己的身体一点点吞噬进去!
规则!
一定有规则!
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所有恐惧和疼痛。
林零强迫自己像处理一段致命病毒代码一样冷静下来。
黑暗中无法视物?
但声音…那诡异的沙沙声!
他把所有精神都集中在耳朵上。
沙沙…沙沙…那声音似乎隐藏着某种极其隐晦的节奏?
不,更像是一种结构?
一种冰冷的逻辑?
像一段残缺混乱的指令?
就在他拼命试图抓住那声音逻辑的瞬间,那个正在异化的怪物,猛地转向了他藏身的方向!
一个由融化血肉和金属碎片混合而成的、滴着粘稠液体的口器无声地裂开,一股纯粹的死亡气息扑面而来!
林零想躲,左腿的机械义体却在神经冲突下彻底僵死!
动不了!
极致的恐惧和求生的欲望如同高压电流,瞬间贯穿他濒临崩溃的神经!
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咔嚓一声,碎了!
剧痛!
难以想象的剧痛!
比刚才那污染低语强烈百倍的剧痛在头颅里轰然炸开!
整个大脑像是被扔进了高速旋转的粉碎机!
但在这足以让人瞬间疯狂的痛苦洪流中,一个冰冷到极致、绝对理性的视角强行降临!
那诡异的、充满污染的呢喃沙沙声,在他此刻的感知中,不再是无法理解的噪音,而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拆解重组翻译。
他清晰地捕捉到一条冰冷机械的规则核心:黑暗中,它只对能感知到它的活物下手。
如果你无法被它感知,它就会忽略你。
信息如同冰锥刺入意识。
代价紧随而至!
林零感觉自己的生命力像开了闸的洪水一样疯狂流失,温热的液体从鼻腔涌出,眼前阵阵发黑,思维几乎要被这剧痛和信息的双重冲击撕成碎片。
静默!
装死!
这个念头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。
他猛地咬破舌尖,用剧痛维持住最后一丝清醒,强行关闭了所有非必要的机械义体感知功能,甚至屏住呼吸,将心跳压到最低,把自己伪装成一具冰冷的、彻底失去生机的废弃机器。
沙沙声靠近了。
那股令人作呕的甜腥腐烂味几乎喷到他的脸上。
他能感觉到那由混混异化而成的怪物,那股无形的、充满恶意的感知像冰冷的触手在他身上扫过。
一秒…两秒…时间仿佛凝固了,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。
沙沙声移开了。
那怪物似乎失去了兴趣,转向另一个方向,那里传来刀疤脸混混崩溃的哭喊和金属被撕裂的可怕声响。
有效!
林零心中没有半点庆幸,只有劫后余生的冰冷和后怕。
剧痛和极度的虚弱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。
视网膜上乱跳的雪花中,艰难地浮现出两行新的、带着不祥意味的文字:异常能力激活规则解析初级,警告严重过载精神损耗巨大生命力流失!
规则解析?
林零来不及细想。
老K微弱的呻吟从不远处传来。
巷口方向,微弱的光线重新渗透进来。
借着这点微光,他看到刀疤脸混混己经变成了一滩融化的、包裹着金属碎片的粘稠物。
老K倒在血泊里,断臂处血肉模糊,气息微弱。
那吞噬一切的恐怖黑暗,如同退潮的海水,正缓缓缩回巷子尽头。
当最后一丝黑暗消失的刹那,那盏爆掉的路灯闪烁了几下,竟然诡异地重新亮起了昏黄的光,照亮了这片血腥的屠宰场。
雨声、远处悬浮车引擎的嗡鸣、酒吧隐约的电子乐…世界的声音重新灌入耳中。
一切似乎又正常了。
林零挣扎着爬起来,左腿机械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。
他踉跄着走到老K身边,撕下自己雨披还算干净的内衬,动作机械却迅速地给他包扎止血。
他的大脑却在疯狂运转。
刚才那是什么?
那种地方?
那种规则?
自己脑子里多出来的东西是幻觉?
是天穹那些实验留下的后遗症?
还是别的什么?
看着老K痛苦扭曲的脸,看着地上那滩非人的残骸,看着视网膜上猩红的负债数字和那冰冷的规则解析提示,林零的眼神深处,那被现实碾碎的冰冷火焰,混合着对未知力量的恐惧,以及一种在绝境中抓住救命稻草的疯狂,重新燃烧起来。
这个世界,彻底疯了。
而想要活下去,活得比那些把他推下地狱的人更好,需要的可能不再是过去的代码和逻辑,而是读懂甚至利用那些疯狂规则的力量。
他拖起昏迷的老K,一瘸一拐地,再次消失在锈带区冰冷、充满铁锈味的雨夜中。
身后,那盏昏黄的路灯,将他扭曲拉长的影子投在湿漉漉的墙上,晃动着,如同某种不祥的烙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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